自19世纪中后期开始，中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高等学府在各地陆续出现，但中国女子入读大学，仍然宛如天方夜谭。著名教育家蔡元培，成为民国第一任教育总长，开始大力发展女子教育。据统计，至1915年，全国女子学校（包括职业学校）共有3766所，女生人数为180949人。全国各地的女学发展迅猛，一方面，毕业生要求进入高等学府继续深造；另一方面，女学也需要不断补充更高层次的女性师资。
而此时，全国上下已经开办的大学，无论是公立、还是私立，基本只接收男生。这些微乎其微的读书机会，很难满足日益增长的女生进学的愿望。
课间学生在金陵女子大学校园内休息，她们脸上自信的笑容已经远远的超出了那个时代
南京：诞生了近代中国最好的女子大学
看到了中国女子高等教育的空白，北美长老会、浸礼会、监理会、北美以美会和基督教友会的代表经过反复论证，决心组建女子大学。1913年10月6日，女子大学筹委会召开会议，首先决定成立校董会；其次决定将女子大学的地点定在南京；最后选中任教于南京明德女中的长老会代表德本康夫人，负责筹备下一次筹委会。实际上，德本康夫人已经被认定为这所女子大学校长的最佳人选。
德本康夫人，1875年5月16日生于美国康涅狄格州，自1913年筹建"金女大"时起，德本康夫人主持校务15年。在12年的校长生涯中，她为学校创建、筹募经费和规划完工耗费了许多精力，在建立教学秩序和扩大规模等方面也倾注了大量心血。
1913年11月14日，经过德本康夫人的安排，筹委会在南京召开。1914年，学校定名为“金陵女子大学”。1915年，金陵女子大学正式开始招收本科生，比华南女子大学早了两年。而且，相比于当时全国另外两所女子大学起步于初、中等教育，金陵女子大学创立时就是高等学府，培养的是女大学生，所以可将其认定为中国第一所本科层次办学的女子大学。这是在女子高等教育的荒原上，开出的一朵最美的花。而这朵最美的花，得到了南京这座城的滋养。
校园一景
1915年9月17日，金陵女子大学的首次开学典礼，在校内可以容纳200人的礼堂举行，到场的学生只有8人，教师只有6人。礼堂位于南京绣花巷的小李相府内，这里为李鸿章的公子所有。因为办学经费并不充裕，德本康夫人只能租借这个有着100多间房屋的府邸，作为大学的临时校址。金陵女子大学的创立，被看作是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一个十分重要的里程碑。
1919年6月，金陵女子大学迎来了收获的时刻。经过四年的刻苦学习，首批学生顺利毕业了，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5人，她们却再一次创造了历史，因为这是整个中国第一批在国内获得学士学位的女大学毕业生。这5个闪光的名字，就是：刘剑秋、任倬、汤蕙菁、徐亦蓁和吴贻芳。南京见证了她们的喜悦，也分享了她们的荣耀。
金陵女子大学首届毕业生（1919年） 从左到右：任倬、徐亦蓁、刘剑秋、汤蕙菁、吴贻芳
毕业生中最出色的是吴贻芳，她并不在1915年入学新生的行列。开学半年以后，因为家庭变故而一度辍学的吴贻芳，才在金女大美籍教师玛丽小姐的推荐下，插班进入一年级，由于没有中学文凭，她暂时只能以旁听生的身份学习。很快，吴贻芳各门功课都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甚至超过了正式生，在学年末即被转正，并顺利坚持到了毕业。1922年，吴贻芳获得了美国密歇根大学专为亚洲女性设立的巴伯东方女子奖学金（the barbour scholarships for oriental women），乘船前往该校研究院留学。几年后，正在美国准备博士论文的吴贻芳，意外收到了母校董事会邀请其出任金陵女子大学校长的函件。1928年11月，已经获得了博士学位的吴贻芳在金陵女子大学的100号楼里，与首任校长德本康夫人完成了交接仪式，正式就任校长一职。
而金陵女子大学也于此前的1923年，迁入了刚刚落成的陶谷新校园。建设校园的经费由德本康夫人多方募集而来，校园的主体建筑，包括体育馆、教学楼与宿舍楼，均采用大屋顶的设计，是中式外观与西式结构的完美统一，不仅实用，而且美轮美奂。这座堪称经典的校园虽历经战火，仍有幸保存、使用至今，它就是位于宁海路122号的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
落成不久的新校园：耶鲁大学存 从左到右：100号楼（体育馆）、500号楼（宿舍楼）、300号楼（教学楼）
金陵女子大学设文、理两科，后又在科下设系。学校重视英语教育，除语文课程之外，均采用英文授课，所用教材也为英美原版教材。学校也重视体育教育，学生从入校到毕业，每周保证四小时的体育课，包括徒手操、田径、球类等各项内容，体育师资也一度在全国堪称一流。为更好地帮助新生适应校园生活，学校实行姐妹班制度，由三年级的姐姐指导一年级的妹妹。学生在学习的同时，不仅可以参加丰富多彩的业余活动，更可以积极投入到社会服务之中。
金女大学生在打槌球：耶鲁大学存
德本康夫人掌校时期，确定了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训为“厚生”；吴贻芳担任校长以后，赋予了“厚生”新的内涵，那就是：人生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来帮助他人和社会，这样不但有益于别人，自己的生命也因之而更丰满。学校用这个为目标来教导学生，并通过学校生活的各方面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引导学生向这个方向努力。
据统计，华北协和女子大学，至1920年并入燕京大学，共有毕业生70余人；华南女子大学，至1951年与福建协和大学合并，共有毕业生不足500人；而金陵女子大学自1915年创办到1951年与金陵大学合并为止，共培养了千名左右的毕业生，这些学生被称作“999朵玫瑰”。这些将“厚生”精神融入血脉的玫瑰，不仅丰富了南京这座美丽的城市花园，更为近代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增添了瑰丽的篇章。
金陵女子大学的毕业典礼
1919年，金陵女子大学的花园
南京：开创了中国公立大学男女同校的历史
1920年，华北协和女子大学并入燕京大学以后，只在名义上实现了男女同校，女生仍然留在原华北协和女子大学的校园内继续学习。真正开高等学府男女同校先河的是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和北京大学，而北京大学因为受到保守势力的强力阻挠，在1920年2、3月招收的第一批9名女生仅为旁听生，在当年的10月，其中7人才得以转成正式生。而早在这一年的暑假，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已经通过考试的方式，正式录取了8名女生。南京，开创了中国公立大学男女同校的历史。
而这一成果，同样得之不易。
1921年，金陵女子大学的解剖课，观察各种骨骼结构
金陵女子大学的创办，虽然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女生升学的压力，但受限于办学规模等因素，仍然无法满足更多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需求。而此时，随着五四运动、妇女解放运动的开展，男女平等的呼声日益高涨。只有允许女生与男生一样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并根据成绩择优录取，而不受限于性别，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女性升学的问题。
1919年12月17日，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教务主任陶行知，在校长郭秉文的大力支持下，向校务会议提交了《规定女子旁听办法案》，指出“中国女子高等教育最不发达，中等学校毕业以后，女子几无上进之路。本校各科功课，有宜于女子旁听者，可否通融办理，容其旁听，遂其向学之志愿，未始非辅助女子教育进行之一法。”这一提案最终获得通过。在此基础上，1920年4月7日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第十次校务会讨论并通过了兼收女生的提案，并决定成立“招收女生委员会”。为此，校长郭秉文还顶住了很大的压力，专程请来了金陵女子大学首届毕业生徐亦蓁，担任女生指导部主任。南京，已为男女同校做好了准备。
陶行知
徐亦蓁，1894年生于江苏昆山，吴贻芳的同班同学、一生挚友。1928年，正是在徐亦蓁的全力支持下，吴贻芳得以顺利接任金陵女子大学校长，而那时徐亦蓁担任的是金女大校董会主席。吴贻芳校长的就职仪式，就是由徐亦蓁主持的，她先用英语感谢德本康夫人为学校的创立所付出的心血，从德本康夫人手中接过学校印章后，郑重地递交给吴贻芳校长，又用中文发表了精彩的演说。徐亦蓁的风度和谈吐，深深感动了台下就坐的来宾宋美龄。
而来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担任女生指导部主任，是徐亦蓁丰富人生经历中，起始的一笔，却写下了又一个第一。因为她指导的这批学生，正是中国公立大学男女同校的第一批女生，她们是：李今英、陈梅保、黄叔班、吴淑贞、曹美恩、张佩英（后改名为：张蓓蘅）、韩明夷、倪亮。这些学生主要来自江苏、广东等地，是与男子同场考试，通过统一划定的分数线，被录取的。其中，6人选择了英文科，另2人入读了教育科。
南京高等师范学校首批女生：《山高水长-梅李今英回忆录》
1921年，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基础上成立了东南大学，允许已经在校就读的学生通过继续学习和补修学分的方式，获得东南大学的学士学位。首批女生多以继续学习的方式获得了东南大学的学士学位。
张佩英毕业证书
继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北京大学招收女生以后，南开大学、厦门大学、沪江大学、金陵大学等相继实现了男女同校。大学男女同校的推行，还引发了教育界关于中学男女同校的讨论，也推进了中学男女同校的进程。1922年颁布的《学校系统改革案》，突破了中学男女同校这一最后的禁区，为更多女子接受完善的教育创造了制度保障。
南高师的破冰之旅，还推动了国家新一轮的学制改革。随着新学制的颁布，大学男女同校得到了国家教育法的认可，得以在全国迅速推广。1925年，全国女大学生的人数为1000人左右；1932年，增加到5000余人；1942年，增至12000人。到了1947年，女生人数又翻了一番，变成27000人，其中，近7成的女生在公立大学就读。由南京开创的新风，渐渐吹遍了全国，由此改变了许多女生的命运。女性不再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完全可以通过学业的精进，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业，并在工作中实现自身的价值。
南京夫子庙（1920年）：选自网络
金陵女子大学的首届5名毕业生，先后到美国深造。其中，汤蕙菁从波士顿大学硕士毕业后，回到上海任教。刘剑秋与任倬，均在密歇根大学取得了医学博士学位，回到上海行医。建国后，刘剑秋更是曾作为上海医学界的代表，应邀赴北京参加过国庆庆典。徐亦蓁于1923年在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获得教育硕士学位后，又于1943年回到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吴贻芳于1928年获得密歇根大学的博士学位后，回到金陵女子大学掌校达23年之久，1952年后又相继担任过南京师范学院副院长、江苏省教育厅厅长、江苏省副省长等职务。除徐亦蓁在家庭的安排下，结婚生子以外，其余4人均终身未嫁。
曾有人问过吴贻芳为什么还不结婚，她回答说已经把自己嫁给了金陵女子大学。如果说，吴贻芳是嫁给了教育事业的智慧女神，那么，其余几位亦是把自己嫁给了为之奋斗的事业的女神。即便是徐亦蓁，婚后一边协助丈夫牛惠生管理霖生骨科医院，一边不断完善自己，在丈夫英年早逝后，独自抚育幼子的同时，还坚持重回校园提升学历，到了晚年还为金女大校友会的工作殚精竭虑。她们让全中国看到：事业，可以让女子如此美丽。
吴贻芳女士
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招收的首批8名女生，有3人在毕业后与同学结了婚，有1人嫁给了教授。李今英，嫁给了教授梅光迪，在美国拉德克里夫学院（radcliffe college）取得了硕士学位后，先后在中央大学、浙江大学等多所学校任教，生三女一子，在丈夫于1945年去世后独自将子女培养成材，出版有《中国女性》《山高水长：梅李今英回忆录》等书籍，是事业与家庭两方面均获得成功的典范。与同学结为连理的是倪亮、吴淑贞和黄叔班。倪亮获法国巴黎大学文科博士学位，先后在金陵大学等多所大学从事教学与研究，嫁给了同班同学吴俊升，吴也在法国巴黎大学获得博士学位，曾担任香港新亚书院院长，是该书院创始人之一。吴淑贞的丈夫胡照祖是胡适的侄子，曾任北京社会局局长，后全家定居台湾。黄叔班嫁给了学长王克仁，王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取得了硕士学位，是贵阳师范学院的首任院长，黄叔班亦在该校任过教。其余4人中，曹美恩，在美国威腾堡学院（wittenberg college）获得硕士学位后，与美国西北大学博士翟楚完婚，生三子，均成材。张佩英，嫁给了上海交通大学的毕业生邵禹襄，终身在上海任教。韩明夷，先后担任苏州景海女师副校长、上海工部局女中校长。陈梅保，毕业后回到了母校香港圣保罗女校任教。除韩明夷与陈梅保婚姻状况不详外，其余6人均携手才俊，或在事业与家庭中找到了平衡点，或全力支持丈夫获得了成功。她们让全中国看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能够更好地平衡家庭与事业的关系，在寻求家庭幸福的同时，也能努力追求自己的事业。
1915年，金陵女子大学花园内，首批女学生与女教师
南京，成为书写近代中国女子高等教育传奇的城市，是偶然，更是必然。这里位于经济富庶、思想开明的江浙地区，是中华民国的首都。金陵大学、三江师范学堂等学校的创办，开高等教育之风气，既培养了人才，又吸引了人才。等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建立，无数学成归国的英杰云集响应，各呈所长。参照欧美，发展女子高等教育，促成男女同校，已经势在必行。金陵女子大学的不断壮大，也为其他学校的男女同校做好了必要的人员准备。南京，成就了传奇。
1932年，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图书馆，正在看书的女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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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张连红 主编，《金陵女子大学校史》，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
2、（美）杰西·格·卢茨 著，曾钜生 译，《中国教会大学史（1850-1950年）》，浙江教育出版社，1987年
3、任小燕，《近代公立大学男女同校的动议、实践与影响——以1920年南高师、北大招收首批女生为中心的考察》，《高等教育研究》，2019年第9期
王秋雯，文学博士，现任职于南京师范大学。
审核、发布：张一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