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清晨,十分静谧,一切静悄悄的,不但听不到人声,连鸡鸭鹅都悄无声息,只有满地红红的纸屑,才会想起昨夜的狂欢——是的,南方腊月二十九是北方的年三十,而且过了11点就是新年。南方人起的晚,不到上午10点以后是看不见人的。我自己一个人,漫漫的溜达着,没有目的,没有想法,只是走着。
一个大大的水塘,南方雨多,有个洼地就会形成一个不深不浅的池塘。池塘水不清,有些浑浊,大概是里面的淤泥被不时跳跃的鱼儿搅混的。我沿着水塘旁一排棕榈树的小路,往里深延,里面有一排排的民居,是那种老式的,灰瓦,灰墙,屋檐高跷,在那瓦缝里,有着不经意长出的小草,开着白色的小花,远远看去,给这寂静的清晨,视乎添些情趣。
无人的时节,倒也清净,一个人人任思绪乱舞……走到一座青石垒就的小院,门吱呀一声,一个人影闪了出来——齐腰长发,红色毛线连衣裙,黑色打底裤,半跟系带皮鞋——看年龄也是50几岁。看见我,她亲热的说:“亲家母,进来喝茶。”说实在的,我并不认识她,叫我亲家母我也不奇怪,南方农村宗族观念特强,差不多都挂点亲。我客气的说“不麻烦了。”看她有些不高兴,里面出来一个男人,个子不高,墩墩实实的,这个我认识,是女婿的叔叔。他说“进来啊,进来喝茶啊。”这不好拒绝,进来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女婿的二伯母。
二伯母是二伯族人给他买的媳妇,亲家哥四个,亲家是老三,上头两个哥哥,底下一个弟弟,大哥同母异父,老二老三老四同母同父。虽说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但除了老二,其余哥三个都是敦敦实实,唯有老二,瘦弱不堪,病病殃殃的。
那时候都很穷,特别是农村,家境殷实一点的,找媳妇不难。家境不太好的,长得可以的身体健康的找个媳妇也不难,难的是家境困难人又不出奇的,找个媳妇没有雄厚的彩礼,真的就要危险了。
农村还有个讲究,结婚成家要先紧大的,大的成亲才能一个挨一个的临到下面的。老二年近30,一直未有人肯嫁,所以下面的俩弟弟也不好结婚。
老二从小身体不好,也许是缺乏营养,从出生就是体弱多病,矮矮的个子,弱不禁风的身体,木讷的性格——年近30婚姻无望——他不结婚,底下俩弟弟只能等了。
家里老人着急,农村这个年龄不结婚会被人耻笑。族人们给他出主意,让他买个女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说没个后人不就成了“歇脚”了(没儿女就是没根,只能称为歇脚,临时坐坐)。二伯母原是湖南人,也是农村的,十几岁就下来干活,当然是在当地。她家里有哥哥弟弟,她是独女,虽说农村重男轻女,但她在家里也是宝贝疙瘩。19岁那年,也想出来闯闯,见识见识,于是就跟着村里几个姑娘媳妇跑了出来——至于她怎么落到了人贩子手里不知道,反正她不知多少钱被卖到了这里。
19岁,一个正值青春年少,没经历过大事——她吓坏了,哭,哀求……没用啊!那个年代,人贩子还没人管……她撒泼的闹,摔碗,扔凳子,绝食……有啥用啊?好容易找的,哪会轻易放手?族人先是好言相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听。威吓,不听。族人火了,打她,把她绑起来,扇脸,把她的头摇晃的咔咔响……二伯不忍心,要放了她,但婆婆族人不干,钱花了,人财两空?族人一商量,干脆砸明火——于是几个女人扒光了她的衣服,把她大字型捆在木板床上……二伯在族人的呵斥下,进了屋里……
……女人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三天了,觉得差不多了,才给她松绑。那几天,婆婆尽家里所有,为她做些好吃的(那个年代,好吃能有什么),可她吃不下,就是哭……她想跑——不可能,一来路不熟,二来连上厕所都在家里解决。绝食吗?还想回家——一个月后,女人怀孕了。
……女人也想开了,先忍着,等生下“孽种”就跑,“孽种”不要。一年后,孩子生了,是个男孩——家里乐坏了。满月了,正好村里按人头分红,不管大人小孩一人6000,二伯和母亲要出6000元,对女人说,你走吧,孩子留下,我和孩子过。女人很绝决,看都没看孩子一眼,什么都没拿,转头就走。二伯叹了口气,避开家人,把她送到车站,买了车票,又给她兜里塞了些零钱,不等开车,就落寞的离开了……
族人埋怨他,母亲骂他,二伯一声不吭,任他们喋喋不休,只是抱着孩子,红着眼圈……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孩子也在大人的怀里呀呀会笑了。二伯还是沉默寡言,不说不笑。每当人们提起,他都装作没听见,可是人们还是发现,他瘦了,但好像脾气比以前暴躁了一些,有时被说急了,也会一改常态,吼几嗓子……但不管怎样,他也算是有后了。
半年后的一天,白天好好的,晚上变天了,先是和风细雨,逐渐变成了瓢泼一般,整个道路都被雨水冲刷的泥泞不堪。这一夜,不知为什么孩子一直不肯睡,眯一会就醒,醒了就闹,直到天亮才安静下来。二伯被孩子闹得心烦意乱,看看雨停了,反正也睡不着,就起来了。他散乱着衣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扒开门栓——大门口,一个浑身沾满泥水的人影,缩卷在台阶下,双手抱腿,屁股底下一个兰花包裹——是女人回来了。二伯眼泪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雨点似的爆飞——女人什么也没说,站起身,箭也似的窜进屋里,不顾身上的泥水,抱起孩子嚎啕大哭……
后记:女人终归放不下孩子,还是回来了,家里父母哥哥弟弟都制止不了她回来的决心,半年她也是在家闹腾了好一阵,不过家里不会打她——哪个母亲能放下自己的孩子啊!
回来后,选好了日子,开了祠堂,拜了祖宗,上了族谱,族人认下了这个媳妇。二伯性格温和,对她很好,她也就死心塌地的过日子了。这是40多年前的事,现在他们有了3女2男,幸福与否好像关系不大,女人是否委屈也没关系了。17年我过去的时候,亲家旁边也盖起了三节小楼,只是没装修住人,亲家母说,是二伯母的娘家哥哥弟弟领着施工队,从湖南一路赶到这里,为他们盖起来的,有钱就给,没钱就算。唉,看来也是认了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