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桥头夜话（1）：巴人谷女人梯
原创2022-11-07 11:33·上游新闻
桥头夜话（1）：巴人谷女人梯
罗涌
一路坎坷一路欢歌，龙河在七曜山和方斗山之间的夹槽里向南流淌，两岸青山列嶂，风光旖旎，真乃人间仙境。在桥头镇，有一条小溪，名字叫大沟，从海拔一千六百米的高顶山上潺潺而下，在藤子沟汇入龙河。
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间，一支由北方迁徙而来的古代巴人，定居于此，在峡谷中刀耕火种，繁衍生息。这一支巴人及其后裔五溪蛮，死后葬于悬崖之上，称为“岩棺”。直到今天，沿河两岸还留存墓穴。这个被叫做大沟的山谷就是远近闻名的“巴人谷”。
以前，巴人谷两岸山高沟深林密，北岸是赵家山，南岸是梅子山。两山遥遥相对，看似近在咫尺，呼可应，看得见，却因大沟的阻隔而无法往来，两岸村民交往非常不便。
清朝乾隆年间，梅子山上住着一年轻后生，姓魏，人称魏二哥，长得英俊潇洒，眉清目秀，又有一副会唱山歌的好嗓子，他经常来到沟畔砍柴。而赵家山上有个“女将”叫杨二姐，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俊俏姑娘，喜欢唱山歌。
有一天，他俩都在小溪边砍柴，魏二哥突然唱起山歌：
你看那个山岩哟，
望那个望不到头。
唱起那个山歌哟，
松活过河沟……
魏二哥头上包着黑帕子，上身穿蓝布对襟衫，下身着短大裤，手提一把开山斧。魏二哥唱山歌，声如金铃，高亢激越，歌声在山谷里回荡。杨二姐看见是魏二哥，听得明白，心旌荡漾起来。她在树枝的半遮半掩下，把魏二哥看了又看，山歌听了又听，心生爱意，巴不得像岩鹰一样，飞到对岸。那个魏二哥，本是把山歌唱给大山，唱给百鸟听的，可是此时，他似有感应，觉得对面山上有人在看他，在听他唱歌。他砍了一捆柴，“嗬哟嗬哟”背到平地上搁下，就爬到一块平地突起的拽拽石上，再不受树木草叶的遮挡，除了阳光，什么都在他的脚下。他一边唱，一边抬头往赵家山上瞧，到底有没有人在偷看偷听？
岩上的杨二姐看到魏二哥爬上高高的拽拽石，健硕的身影在她眼前一览无余，更添了几份爱意。见魏二哥往山上打望，她却不好意思起来，害羞地藏进树林里。这时魏二哥脚下打滑，从拽拽石滚下，尽管他灵巧地抱头一滚，没受重伤，可还是“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岩上的杨二姐看到魏二哥摔下石头，大吃一惊，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听到魏二哥的歌声戛然而止，于是急忙亮起嗓子，唱起山歌：
只要我们多勤快，
不愁吃来不愁穿。
魏二哥听到了女人的歌声，哪还顾及伤痛，急忙爬起来，寻找唱歌的人，看到对岸女孩儿就是杨二姐，只见她手放在嘴边，边唱边遥望自己，他心有灵犀，于是接上山歌，对唱道：
哥哥生得像头牛，
受点轻伤不低头。
二姐若是不放心，
下来给我揉一揉。
杨二姐又惊又喜又羞，不敢接唱，屏住呼吸继续听魏二哥唱：
“麻雀窝，棒棒梭，
梭到对门半山坡，
对门有个杨二姐，
做双鞋，丢下岩，
哥哥穿上去砍柴！”
原来，土家族的青年男女一旦心悦对方，为了表达心意，女方往往会给心上人做一双布鞋，魏二哥唱这歌，意欲打探杨二姐，是不是愿意给自己做鞋。
杨二姐听到这里，已然明了魏二哥的心意，迅速收起背篼，心神不定地回家去了，满脑子都想着魏二哥唱的歌，决定为他缝一双鞋。魏二哥知道杨二姐害羞离开，心里喜欢，于是每天借故来到大沟畔砍柴唱山歌，探听杨二姐的消息。
杨二姐听到魏二哥唱的山歌里有“做双鞋，丢下岩”后，就连夜做起鞋来。母亲见女儿做鞋，就看出女儿有了意中人，于是问她给谁做鞋，她羞红着脸不说话。母亲于是笑呵呵告诉女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是看上了哪位年轻后生，就告诉父母，让父母为她做主。此时杨二姐心里没谱，虽然她喜欢魏二哥，但到底魏二哥爱不爱她，她心里还没底。她知道，魏二哥爱唱山歌，歌里经常提到二姐这个称呼，但他倒不一定知道她就叫杨二姐，因为歌词里的二姐并不专指哪一个。
当看到魏二哥又来岩下砍柴唱歌传情之时，杨二姐鼓起勇气把精心制作的一双布鞋丢了过去，唱道：
哎---
拿起镰刀去山坡，
上山唱个啰二啰，
哪位哥哥看上我，
明日请人把媒说。
魏二哥捡起这双精美的千层底布鞋，看着那细密的一针一线，又听到杨二姐的歌声，知道了二姐的意思，便急忙穿上新鞋，不大不小正合脚。他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连爬带滚，绕了十几里山路，等到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才走到对岸岩上，与等在这里的二姐相会。两颗心倾慕已久，不由自主地紧紧搂抱在一起，两人海誓山盟，在夕阳余晖里私定了终身。
私定了终身的杨二姐回家告诉父母，说她心仪梅子山上的魏二哥。杨二姐原以为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母一定依允她，却没想到父母却坚决反对。魏二哥家里贫穷倒不是主要因素，最主要的是两山路途遥远，看似很近，要走一次得半天时间。而杨二姐家境殷实，但只有两个女儿。杨大姐早已出嫁，父母一心想找个本地上门女婿，不想让女儿远嫁，以便老来有个依靠。于是，父母不同意女儿与魏二哥交往，还管着女儿，不让她到岩边干活，并在本地物色女婿。杨二姐心急火燎，盼望着魏二哥来提亲。
河对岸的魏二哥，有几天没见杨二姐了，心里打起鼓来。难道她变心了吗？难熬的相思，折磨着这个年轻人，魏二哥决定再走赵家山。但是，他不敢贸然前往，他于是找来錾子、手锤等，假扮成石匠去寻活干，来到杨二姐家。
此时，杨二姐被父母关在闺阁里，她为情所困，茶饭不思，想着和魏二哥的事，什么逃跑、绝食、跳岩等方案都想过了，但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不能那样做。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一定要等到和魏二哥见面，哪怕实在不能嫁给魏二哥，也要当面给他说清楚，不能糊里糊涂就干下寻死觅活的蠢事。
突然，杨二姐听到楼下似为魏二哥的声音，兴奋得无法自已，仔细听，原来是父母和一个石匠的对话，不免失望，她不服气地从楼缝一瞧，那个石匠，不就是魏二哥吗？尽管魏二哥的装束与平时不同，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正在父母以没有石工可做为由下逐客令时，杨二姐冲开门栓跑下楼，奔到父母跟前，扑通跪地，含着泪说，这个石匠就是她的心上人，女儿非他不嫁，如果父母执意反对，她只好选择跳岩，化成冤魂，也要跟着魏二哥去。
见到杨二姐这个情形，魏二哥才知道了原委，他顿时泪水滚涌而出，跪在杨二姐旁边，恳求老人成全他们。
父母见两人真心相爱，也不再强烈反对。父亲此时爱怜起女儿来。于是对魏二哥说：“你是个石匠，只要你在岩壁上凿一条路，连通魏杨两家，就答应这桩婚事。”
魏二哥顿时惊住了。他又想答应，但又知道自己并非石匠，像他这样的穷光蛋，要在陡壁上凿一条路，谈何容易？如果家里有钱，还有可能实现，但家里没钱，即使答应了也不可能实现。杨二姐见魏二哥犹豫，她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魏二哥先同意下来。魏二哥只得答应下来了。
魏二哥回到家里，更加思念杨二姐。为了早日与心爱的人婚配，他开始拜师学石匠。出师后，他一边帮人开山打石找钱，一边开始凿路。他算了一下，可能要六七年才能打通，并且越往上打，岩壁越陡，越危险，可能需要的时间更多。但他没有泄气。
话说杨二姐来到岩边，听不到魏二哥唱山歌，只听得到丁丁当当凿石的声音。她心疼魏二哥，在岩上看着流泪。
有一天，杨二姐绕了十多里路来到岩脚，她抚摸着魏二哥起了老茧的手，看着他晒黑的臂膀，心疼地说：“錾子打在石上，疼在我心坎上，你不能这样打了，再这样下去，路凿不通，命倒要丢了。”魏二哥看着杨二姐说：“为了你，就是拼了命也值得。”
杨二姐回到家，把魏二哥凿路的情况给父母说了，父母也被感动，于是，他们让杨二姐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叫杨二姐送到岩边丢下去。魏二哥收到杨二姐钱，请来了远近最好的石匠，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在陡峭的岩壁上凿成了一条路。
魏二哥把这条路取名为新开路。因为陡峭，下岩时，都得面对岩壁，手扶凹槽，一步一步挪。上岩的时候，就容易得多，只要手扶凹槽，往上攀登就行。
路修成了，大大缩减了距离，杨二姐和魏二哥喜结连理，一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两岸村民也纷纷点赞。因为心里有爱，才有这么大的勇气修出这条路。魏二哥不仅把路修到了杨二姐心坎上，也修到赵家山、梅子山人的心坎上了。后来有人把这条新开路叫做“女人梯”。
巴人谷女人梯至今尚在，位于桥头镇赵山村豹子湾南面半岩上，是赵家山和梅子山两山的交通要道，是赵山村通往石柱县城最便捷的道路。如今，为了修建藤子沟电站，在新开路的上方，挖了一条隧洞从梅子山脚直通赵家山上。从此，女人梯被废弃。
一条为心爱女人凿出的石梯，慢慢地被杂草树木淹没，静静地躺在幽深的巴人谷里。
审核：王 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