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婚姻择偶观念中,对男子重才而不重貌。反过来男子择偶时对女子相貌要求却高于一切。
《诗经》三百篇开卷第 一首诗就是描写爱情的《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位青年在河边看到一位妙龄女郎,马上就着了迷,“寤寐求之”,当求之不得时,晚上便“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至于这位“窈窕淑女”的其他方面的条件恐怕都未去想(也用不着考虑),才终于把她搞到手,便高兴得“琴瑟友之”、“钟鼓乐之”。
爱美是人类的天性,希望自己的配偶容貌美丽、体态风流本无可非议。《东观汉记》记载汉光武帝听说阴丽华美貌非凡时,曾感叹说“娶妻当如阴丽华”。后来当了皇帝,便把阴丽华立为皇后。
《三国志·后妃纪》引《魏略》记载魏文帝甄后原是袁绍之子袁熙之妻。曹兵破邺城,曹丕闯入袁府让袁熙之妻甄氏把头抬起来让他看,曹丕“审视,见其颜色非凡,称叹之”。曹操得知后一见亦赞其美,便为曹丕迎娶。曹丕当皇帝后,将甄氏立为皇后。
官僚士大夫阶 层同样希望娶妻能得容貌姝丽者,若妻子年老珠黄 色衰爱弛,便去纳妾,于是便有“娶妻取德,纳妾取色”之说,历史上官僚特权阶 层及其纨绔子弟抢夺民女事件皆是因“色”而起。
而中国历史上以爱情为题材的传奇小说、杂剧无不是“才子佳人”。其女主角若非貌比天仙,至少都是美丽超群。
所以有人夸张地说;一部文学史就是一条美女的画廊。虽然此话比较片面,但也颇能反映出人们爱美的天性。而文学又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说明“郎才女貌”的择偶风俗观念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
芸芸众生中美女毕竟不多,丑女也不能不嫁。所以在“才子佳人”故事广泛流传的同时,也有不少好德娶丑女的婚姻佳话,被作为美谈传颂。
如《后汉书·梁鸿传》记载梁鸿以德行显著乡里,权势之家慕其高节之名,“多欲女妻之,鸿并绝 不娶。”
而同县有一孟氏之女名孟光,“状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以致拖延到三十岁。父母问她愿嫁给谁,她说:“欲得贤如梁伯鸾者。”
梁鸿闻知后便立即聘娶为妻。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被后世称为夫妻生活的典范。
《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襄阳记》载诸葛亮娶黄承彦之女,“黄头黑面”,相貌很是不佳。所以“时人以为笑乐,乡里为谚曰:‘莫仿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然而正是这个“阿承丑女”成为诸葛亮的贤内助,帮他为蜀汉三分天下立下不没之功。
民间关于诸葛亮娶丑女的传说很多,不必一一叙述。娶丑女为妻并不都是本人自愿,有些是被动的,事前并不知道。
《世说新语》记载许允娶阮卫尉之女,其貌很丑。娶进门后,揭开盖头一看女丑不堪入目,扭头就走。但这位阮氏丑女颇有辩才,一把拉住丈夫的衣服让停下来。
许允问她:“妇有四德,卿有其几?”她毫不含糊,很坦然地说“新妇所乏惟(妇)容尔”,接着反问:“然士有百行,君有几?”许允回答说自己百行皆备。
她便进一步反问:“夫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一下子说得许允半天反不上话来回答,面有惭色,从此夫妻谐好,相互敬重。
后世还有一种重婚约,为不失信义娶盲女者。《宋史》记载周恭叔在太学读书时曾与一女订婚,后来他登科中进士,金榜题名,仕途春风得意。
而原来订的未婚妻却双目失明,而且家又贫穷,所以不敢再提婚事。但周恭叔并不嫌弃,照样娶之为妻,而且“爱过常人”。
连宋代道学家程伊川先生也自叹弗如,说他自己“年未三十时,亦做不得此事”。宋代刘廷式的婚事与此大致类似。刘廷式本是农家子弟,与邻居之女订有婚约。几年后刘廷式进士及第,荣归故里时,邻居老翁已死,其女因病双目已瞽,刘廷式使人前去联系履行婚约。
女家一方面以疾病相辞,一方面又说慵耕之女不敢与士大夫联姻。但刘廷式坚持“与翁有约,岂可以翁死女疾而背之”,遂与成婚,夫妻闺门很和睦,连生数子。时人都“嘉其美行”。
当刘廷式妻死时,他“哭之甚哀”,大文学家苏东坡亦“高其行,为文以美之” ( 《渊鉴类涵》)。历史上虽然有不少这样重德不重色的例子,但是并不等于择偶不重相貌,相反,娶妻求其貌美还是普遍心理。
那么,对女性的审美标准又如何呢?古代文学作品中对此多有描述。如《诗经·卫风·硕人》描写卫灵公夫人庄姜之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便是当时认同的古典型美,身材窈窕修长,皮肤如凝脂般柔滑洁白,五官不仅漂亮而且神情妩媚多姿。
宋玉《登徒子好色赋》更为夸张地描述了一位“东邻美女”。“天下之佳人莫如臣东家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太白,施朱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西京杂记》记载“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弱如脂”。总之,古代大量描写美人的诗文都是欣赏其皮肤光洁柔滑,身段曲线优美,再就是“蛾眉”、“贝齿”、“素手”、“芙蓉面”之类的词藻。
再次就是各种首饰打扮。如汉代乐府诗中的“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顾盼遗光彩,长笑气若兰”;“娥眉如双翠,明眸发清扬;丹唇翳皓齿,秀颜若圭璋”等等。
而三国时曹植《洛神赋》描写女性美一脱俗套,用大量的形象比喻,以华丽的辞藻堆砌,浓墨重彩地勾勒出洛水女 神的超 凡绝伦的艳姿。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被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霞。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鬓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服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 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曹植所描绘的这种女性美已抽去了个性特征,夸张形容到极致。然而此美只应神 仙有,人间何处睹芳容。使你只能想象多么美,而很难得一个具体形象的美。
但是,如果去其修饰夸张仔细领会这种女性古典美,大致可以归纳出几个要点,五官要明眸皓齿,体形要削肩纤腰,肌肤要洁白如霜雪,体态要轻盈柔弱,神态须妩媚娴静。在某种程度上说:以纤弱病态为美。
从文学作品中跳出来,再回到历史现实中来看具体女性审美标准。《晋书·后妃传》记载晋武帝想给太子选妃,有的主张选贾公之女,有的主张选卫公之女。
晋武帝认为:卫公之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家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贾家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这是以女性身材修长皮肤白为美,以身材矮短皮肤黑为丑。
在唐代传世的绘画、敦煌壁画以及考古出土的墓葬壁画中,凡仕女图、飞天等都是以体态丰满,发育健康为美。而宋代以后又以娇羞病态为美。
其实,中国历史上对女性的病态美欣赏由来已久。《庄子·天运》中所讲的“东施效颦”寓言就很能说明问题:西施长得很美,因患心病,常颦眉捧心,神态戚戚楚楚,而东施长得很丑,亦学西施颦眉捧心的病态,所以被人嘲笑。后世遂以体弱多病的西施为女性美的典型。
像《红楼梦》中的美女典型林黛玉和薛宝钗虽属两种不同类型,但共通的一点就是都整天不离药,一副病恹恹的慵倦之态。
古代对女性病体美的欣赏十分突出的表现是欣赏小脚。像汉魏时张平子《南都赋》描写女性就有“罗袜蹑蹀而容舆”,《孔雀东南飞》中描写刘兰芝“足上蹑丝履,纤纤作细步”,以女人脚小行动舒缓为美。
六朝乐府诗《双行缠》诗中有“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我独知可怜。”表现出对女性小足的欣赏。
唐代诗人中赞美女子小脚的诗句就多了,如白居易《上阳人》诗有“小尖鞋履窄衣裳”,韩偓有“六寸肤圆光致致”,杜牧诗咏“钿足裁量减四分,碧琉璃滑裹春云,五陵年少欺他醉,笑把花前出画裙。”
因为女子纤足细步,走起来不仅舒缓而且显得意态娴静,袅袅婷婷,似醉如病,弱不禁风,正好符合女性的纤弱病态为美的审美特征。所以从五代以后便兴起了女子缠足的风气。
《道山清话》云:南唐李后主宫嫔中有一位美人叫窅娘,纤丽善舞,体态轻盈,娇小玲珑。李后主作金莲高六尺,“窅娘以帛缠足,令纤小作新月状”,然后穿上素袜在六尺莲台上翩翩起舞,香风回旋,姿态凌云。有人以诗赞美:“莲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
由于传统的小足审美观念和宫中的缠足倡导,传入民间便蔚为风气。在宋代《宋史·五行志》记载:“理宗朝,宫人束脚纤直,名曰快上马。”
宋代描写女性小脚美的诗词就更多了。如苏东坡就有一首咏小脚的《菩萨蛮》词:“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说明宋代缠足之风已普遍盛行。元、明两代继踵而前,风气更盛,并且把小脚审美观与封建礼教又结合起来,找到了更充分的“理论依据”。
《女儿经》上就说得更明白:“为甚事,裹了足,不因好看如弓曲;恐她轻走出房门,千缠万裹来拘束。”于是缠足不仅有审美价值,而且还有加强礼教“男女之大防”的重要作用。
尽管如此说得庄重,但实际上还是为了满足男人崇拜小脚美之怪癖。元明时一些酸臭文人崇拜小脚,还有以妓鞋传酒的“雅事”,据说用妓女臭脚上的小鞋盛酒能微闻香泽,还有人专门写文章如《贯月查》、《采莲船》之类歌颂用妓女臭鞋传饮的风流雅举。
到清代满人入关,满族女子无缠足之风俗。所以康熙元年(1662)曾下诏禁止女子缠足,违者罪其父母。这种畸形的审美风气一旦形成,很难改变。因为女子不缠脚甚至连找婆家都困难。诏禁成为一纸空文。
不得已,过了七年,王熙又向皇帝奏免其禁。结果不但汉女缠足,连满族旗女也染上了缠足风气,所以到乾隆皇帝时又屡次下诏严禁满族旗女不得仿效汉女缠足,保其天足双趺。
然而清代却堪称“小脚狂”的时代。清代诗词戏曲家李笠翁对女性美进行了种种研究,然而很看重的还是小脚,认为女人小脚白天使男人觉得“怜惜”,夜里可供男人“抚摩”。
更奇的是方绚写了一部专论女人小脚美的“学术”专著《香莲品藻》,把女人小脚之类分为五式九品十八种,什么“莲瓣、新月、和弓、竹萌、菱角、四照莲、锦边莲、钗头莲、单叶莲、佛头莲、穿心莲……”等等,什么神品、仙品、妙品、珍品、清品、艳品……不一而足。不能不承认他作此“小脚学问”下了工夫。
在这种“拜小脚狂”的时代,择偶审美观念也就随之而变,即所谓看脚不看脸。即使女子长得相貌平平,能缠得一双香艳小脚,公子哥们如蝇逐臭,趋之若鹜。即使女子貌美如天仙,长一双大脚也嫁不出去。
所以媒人说亲,首先要问的是女方的脚大小。缠足风气对女子肢体造成严重摧残,幼年缠足时肉腐骨枯,血竭筋缩,备受痛楚;成年后如钉脚镣,步履蹒跚,生活行走都很艰难。嫁于丈夫不能从事劳动生产,只能当男子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