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孩的脸让人过目不忘。
50岁的年纪，皮肤黝黑松弛，眼角已经爬满皱纹。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道缝，露出一口大白牙，有几分“孩子气”。
▲康仔和老小孩制作合浦特色美食。
将他推向前台的，是36岁的康仔。
2022年7月8日晚，康仔和老小孩受抖音乡村计划邀请，联合广西百色市商务局和田东县政府启动公益助农直播，推介田东芒果、合浦豆角酱和金花茶。两个小时内，共有600多万网友涌进直播间，成交额超100万元。
▲康仔用木棚搭起来的“直播间”。
这场直播并不顺畅。老小孩介绍产品时几度结巴，紧张到说不出话，康仔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更想“和网友唠家常”。相比直播时的聚光灯，两人更愿意回到自己的主战场——短视频。
三年前，康仔和老小孩误打误撞闯入短视频江湖，通过镜头记录乡村美景和田园生活，他们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的组合画面感十足。
田间劳作，美食制作，不签团队，也不需包装，一段段主打乡土风味和情感治愈的短视频很快吸引海量网友追捧。如今，他们在抖音平台坐拥2297万粉丝，标签是“乡村守护人”“三农达人”。
广西合浦县广袤的农耕大地背后，是青年康仔的世界。他给自己的视频账号取名为“康仔农人”，所有的创作素材和灵感均源自家乡。在他起步的时候，鲜有人注意这个青年的抱负与初心，而后来的走红和争议还远未来临。
心里埋下短视频种子的素人男孩
从广西北海市区出发，经银滩大道、柳北高速、合浦工业大道，便可抵达合浦县石康镇排头岭。康仔在排头岭租了一片茶园，用于种植金花茶和培育金花茶小苗。这里也是他出生的地方。
▲康仔租下的茶园。（航拍图）
康仔的原名叫庞家康。他的幼年难称愉快，还未出生前，妈妈因一场手术双目失明，渐渐长大的他不得不承担更多家庭重担，成了妈妈的“拐杖”。
“当时为了维持生计，会帮家里种点红薯，再帮妈妈做些特色小吃拿出去卖。”康仔回忆，妈妈虽然眼睛失明，但拥有一身好手艺，很会做菜。他在一旁打下手，慢慢地，各类合浦特色美食也能得心应手。
贫寒的家境让康仔并没有太多选择，他读完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后来，照顾妈妈的任务落在姐姐身上，十几岁的康仔去帮人养猪，200块一个月。
“只要能帮家里挣回钱，干啥都愿意。”再大一点后，康仔去广东做流水线，当服务员，用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2008年，康仔回乡种植金花茶，一种就是十几年。
2018年，一名拍摄短视频的男子来到石康镇取材，经朋友介绍，康仔负责接待。短短几天，康仔惊讶地发现原来镜头里的乡村可以“那么美”。
一颗用镜头记录家乡的种子就此埋下。直至2019年夏季，康仔在刷短视频时，偶然看到同乡的老小孩也在拍些日常的搞笑视频。两人的距离仅需步行10分钟，康仔很快找到老小孩，并表达了合作意向。
老小孩姓陈。因身体缺陷，年近50岁的他身高仅有1.28米。过去几十年，旁人的眼光让老小孩自卑又无助。他与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靠卖凉草茶为生。这个一辈子都没出过合浦的老小孩，拒绝了外界的一切社交，小心谨慎地将自己包裹严实。
康仔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田园牧歌里的诗和远方
事实上，康仔身高达1.73米。面对比自己高出“几个头”的同乡，一向不愿放下戒备的老小孩却没有拒绝。
“我们一起试试看。”两人随即在抖音平台注册了一个叫“康仔农人”的账号。根据康仔的设想，账号内容均取材于家乡，主要呈现当地乡村风貌和特色美食。
两人的处女作很快面世。2019年8月，一段康仔和老小孩挖野菜的视频顺利发布。但康仔等了几天，仅仅等到了几个赞，精心打磨的作品几乎“无人问津”。
他不甘心，又和老小孩拍摄了几段在海边钓鱼和抓鱼的短视频，同样未搅起水花。在此后近两年内，他的账号粉丝也仅仅维持在1万上下。为了被更多人看见，他和老小孩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一件事——拍视频，删视频，并慢慢涨粉。
“现在账号里发布出来的有270多条视频，但我们实际删除的视频，比这个数字的两倍还要多。”据康仔回忆，频率高的时候，他们一天就能产出一条视频，也有周期跨度长的时候，“一条视频要做上一个月”。
▲康仔和老小孩制作合浦特色美食。
这270多条视频为天南地北的网友们呈现了一个更广阔的农村世界。
视频中，新鲜摘下的豆角，腌制一星期后煮汤配上河粉，又酸又辣；耗时近半月，用传统工艺做出的一锅软糯酸甜的糖醋瓜皮，下饭开胃又好吃；山沟里摸的小鱼小虾，配上淀粉油炸成小虾饼，外酥里嫩，满满童年的回忆……
作为视频的两位主角，老小孩主要负责采摘食材，他能抱起比自己个头还大的冬瓜，也能翻山过海摘果捕鱼；康仔则负责制作加工，用一双巧手和传统工艺，将一道道家乡特色美食送上餐桌。一段段主打乡土风味和情感治愈的短视频终于引起网友共鸣。在“康仔农人”账号下，潮水般的赞美汹涌而来：
“老小孩矮小的身体却藏着大大的能量，不管生活如何都是满脸笑容”；“你们的生活朴实自在，一年四季自产自足，处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视频里诉说着农村的淳朴，让浮躁的心归于宁静，你们把生活过成了诗”……
走红与非议
康仔头一次意识自己“火了”，是在2021年5月。当时，他和老小孩发布了一期制作芋头苗的视频。视频发布2天后，康仔在开车回合浦县城的路上，手机蹦出一串数字：播放量破1亿，点赞数超240万。
“那一刻，你会感觉人生很不真实。”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大男孩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他减慢车速，坐在狭小的驾驶室内红了眼眶，“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从0到1亿，他和老男孩两年多的心血终于被更多人看见。康仔回忆，仅凭这期视频，让他一夜涨了120万的粉。更为重要的是，此后发布的几乎每一期视频都会被推荐热门，点赞也稳定在6位数以上。
▲康仔和老小孩清洗厨具，招待慕名而来的客人。
如今，“康仔农人”已经坐拥近2300万粉丝，但争议也随之而来。“他并不是什么大学生，也不是创业初期！”“他的视频都是摆拍的，有造假成分！”
网络上，非议的声音开始发酵，搅动了康仔和老小孩的日常平静。
面对人设造假的追问，康仔向南国早报记者坦言，他从未在视频中称自己是大学生，为此还特意录制了一期视频澄清此事。康仔表示，他确实有两家猪脚粉店，目前还承包了近160亩的地种植金花茶，但租金不贵，每年接近10万。此外，他还开了一家网店，并和老小孩以及另一名合伙人注册了一家公司。
康仔解释说，猪脚粉店和茶园在拍摄视频前就有了，“那是之前打工攒下的钱”。他并不认为短视频给他带来多少收益，反倒会用这些实体产业赚的钱去补贴拍摄。
据介绍，平日里，康仔还会种一些番薯、玉米、辣椒、萝卜和葱，视频中的一部分食材来源于此，一部分则是去村民家采摘，“再按正常的市场价付给村民”。
记者注意到，在某一期视频中，康仔曾将一批释迦果去皮后油炸，被网友解读为“炫富”。康仔笑了笑称，释迦果在广西并不贵，平均10元左右一斤，他当期视频的成本总共花了几十块。
“我们现在也没有团队，就是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聚在一起。”康仔说，为了呈现更好的画面和效果，他请了1~2个摄影师帮拍摄和剪辑，他和老小孩负责出镜，拍摄的所有设备也就是一部手机、一台相机和两台手灯。
“你怎么看待和老小孩的关系？”记者问。“怎么说呢，我们既是合作关系，也是好兄弟，类似亲人的那种。”康仔加重语气，认为老小孩身上勤劳、淳朴的品质都值得他学习。“我们曾接过十几单广告，收益都是大家一起平分了。” 康仔强调说，他和老小孩不是上下级关系，也不是谁给谁打工，而是相互成就。
▲多年的合作，让康仔和老小孩情同手足。
变与不变
7月9日下午，烈日当空。南国早报记者采访康仔期间，一旁的老小孩听着，笑着，偶尔会主动搭上几句话。
▲康仔和老小孩接受南国早报记者独家采访。
“他以前不会这样的。”康仔向记者讲述了一个细节：老小孩由于生性自卑，起初拍摄视频时，遇到有路人异样的眼光，他会背过身去默不作声。等对方走了后再开始拍。
三年的短视频生涯让老小孩像变了一个人。现在，他遇到熟人会主动打招呼，待人热情，还自学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就像网友们说的，视频里的老小孩自信阳光，努力生活，让人很治愈。
发生变化的还有康仔所在的村庄。“这个孩子小时候吃过很多苦”“他性格内敛，但做事很认真”，说起康仔，排头岭和石康街社区的村民们都知道，这个曾经并不起眼的男孩，如今成了网络上的大红人。
“村里的茶叶基本上都是他帮卖的。”一名王姓村民告诉记者，过去一年多，康仔先后找村里的散户、承包商和合作社采购了十几万斤茶叶，再通过公司和网店卖出去，“很多村民都感激他”。
合浦县石康镇一名分管农业的副镇长向记者介绍，去年5月份前后，身边的人都在议论康仔，他特意去看了看康仔拍的视频，“觉得很有意思”。
这名副镇长称，石康镇是豆角和金花茶种植大镇，康仔的“明星”效应确实很大程度上带动了镇里的农副产品销售。下一步，镇政府会计划与康仔加强合作，通过康仔的影响力进一步拓展石康镇农副产品的销售渠道，带动村民们增收致富。
慢慢地，也有些新面孔来到村庄。一名粉丝特意带着家人从湖南赶来，康仔客气地和他们合影，招呼他们喝茶，还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做了一顿晚餐。“只要对方不是带着商业性，我都很欢迎。”
商业性，让康仔敏感又谨慎。爆火之后，众多mcn机构抛来橄榄枝，一名老板甚至开出过亿的重金，想买下“康仔农人”账号，并请康仔直播带货。和老小孩商量一番后，他最终拒绝了。
“这个账号就跟自己的小孩一样，你会忍心卖掉自己的孩子吗？”康仔说，他并不是排斥商业变现，但生于斯长于斯，也成名于斯，家乡广袤的农耕大地给了他丰富的素材源泉，他也想反哺家乡，“展现家乡美景和美食也好，助农也好，都是我的一份绵薄之力”。
康仔农人现在还有一个新身份，他们是抖音乡村计划助力乡村发展公益项目的乡村守护人，7月8日晚是他和老小孩的第二场直播。今年6月15日，两人开启首场直播，卖的是家乡的金花茶。短短一小时，热情的网友们给出了3万多元打赏。
康仔和老小孩拿出这笔钱，又补贴一点，共计4万多买了一批文具和书包送给了石康镇水车小学的贫困学生。临走前，康仔意外发现其中几个学生是孤儿，他当即封了几个红包，每人400块。“孩子们眼中的光很纯洁。”康仔暗暗下定决心，今后要努力资助更多的孤儿。
这一瞬间，出生贫寒的康仔头一次觉得，人生中大多数时候都籍籍无名的他，可以有能力做些不同寻常的事。
